又是移動日,旅行社的人說往龍坡邦的車票要120,000kips,不如跟他們買只要150,000kips,包含接送,已經不再相信他們了,自己攔TukTuk去車站排隊,只要95,000kips,又是一個謊言。
奇妙的是,魯迪先生往永珍的車票,明明是7:40發車,車也來了,車站人員卻說取消了,要搭9:00那班,我們都猜一定是7:40的車人太少,所以才擅自把兩班併作一班車,慶幸的是目前還沒發生提早坐滿、提早開走的事情,那就真的要等上一天了。
等車時閒聊之後的旅行計畫,魯迪先生到永珍後,轉飛澳門往東北亞去,我說我要回家了,龍坡邦是我的最後一站。之後呢?下一個想去的國家,大概是印度、伊朗、埃及吧。
我剛說完,魯迪先生便皺起眉頭,都是穆斯林國家,不要去!隨口回他,幹嘛這麼討厭穆斯林?然後突然想起了,魯迪先生是印尼華僑,我不小心踩到了政治禁忌話題。
沈默。
小心翼翼問了是否與印尼排華有關。魯迪先生頗憤慨地罵了起來,中國暗中支持印尼共產黨活動,因此印尼政府決心阻隔中國勢力入侵,1967年正式斷交,禁止印尼華僑學習漢語,書寫漢字,政府縱容印尼極端份子洗劫華僑,奪走華僑資產。
1990年印尼與中國恢復邦交,然1998年發生舉世震驚的印尼排華事件,也就是距今僅僅十年前。當時十多歲的魯迪先生,眼睜睜看著原本友善的鄰居闖入家中洗劫,他沒有辦法保護只有五歲的妹妹,親眼目睹妹妹遭到凌虐後殺害。那徘徊於午夜夢魘的血腥記憶,印尼政府亟欲抹除,部份官員至今仍宣稱,排華事件中婦女遭強暴是捏造的謊言。
人來人往的巴士站,陽光撒在我身上那麼的冰涼。明白了為何只比我大幾歲的魯迪先生,看起來竟是如此蒼老而心事重重。
我問,這麼苦有沒有想過回福建,他卻落寞地說,根在印尼,世世代代都在印尼,福建已經太遙遠了。
我們之間講的是英文,其實他能講福建話,與閩南語極像,但我很沒用把外婆的語言遺忘了。幫魯迪先生寫下他本來的中文名字,是一個很尋常的名字,叫做勇進,解釋給他聽,勇是勇敢的意思,進是前進的意思,所以這個名字請你珍惜,並且無論如何都勇敢地走下去。
開往北方的車先來了,說了再見,我抱著魯迪先生給我買的水果和果汁上車離開。或許我只是過客,因此他可以很坦然的與我訴說;或許他並不是把我當過客,而是同一血源的親人,並且在一個月後,經過台北找我敘舊。人的緣深緣淺,本來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,但我不知道沒有受過華人教育濡染的魯迪先生,能不能懂緣份這個字。
這次搭的local bus有冷氣,剛剛上車我就想完蛋了,因為空氣不流通,非常容易暈車,開不到十分鐘,我已經準備要吐了,暈車藥來的路上已經分送給寮國小孩,只好偷偷開一條窗縫,像狗一樣把鼻子伸出去呼吸,勉強撐著。
幸好車開了三小時就拋錨在路邊,我趕緊下車拔了葉子蹲在樹下休息,車上的寮國大哥看我暈得這麼可憐,買了食物給我,還很貼心地買了外國人也可以接受的麵包,又帶我找廁所、洗臉,有種被領養的感覺,在東南亞旅行,常常這樣,被某個陌生人領養,把我當成他的朋友照看。
不過他並沒有陪著我到龍坡邦,而是在路邊的小村子下車,他扛著包,很熱情地站在路邊跟我揮手道別,指指背後的茅草屋,叫我之後來玩。
實在太熱情了,他的包從肩上滑落,一把機關槍從手袋掉出來,我嚇了一大跳,他倒是俐落地撿了槍,抓起那還沒關上的包一角,嘎啦嘎啦一串又一串的子彈也跟著掉出來,原來友善的大哥哥手袋裡裝的是彈藥。
我是沒當過兵的小女生,看到機關槍的驚嚇度真是百分百。車子開離了小村,我已經無心張望風景,腦子裡一直轉著剛剛魯迪先生跟我說的話:鄰居啊,烤了麵包摘了水果都會送一份過來,沒想到別人說兩句煽動,就變了個人。
戰爭的醜惡在於摧毀人性,我想,一直以為僅僅存在於電影情節的暴力與虐殺,並不遙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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