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8日

邊地流言

甫一上飛機便有旅行的氣氛,左近男子戴穆斯林小帽,瞇細眼讀著手中一份極薄的日報,同行的女子頭紗直覆至頸,身穿素黑喬琪紗澎袖寬袍,袖口繡珠綴著乳白緞花,細細蓋住手腳。

直盯人瞧,一副觀光客傻樣,自己也亂不好意思,移開了視線,往窗外一瞥,赫然驚呼,一山翻越一山,舉目盡是赤紅砂地,寸草不生,偶有帶狀暗闐盤亙錯綜,那風景讓人看傻了眼,鄰座大叔搭腔:

「那叫戈壁灘,姑娘您打哪來,沒看過這麼荒涼的景色唄?」

是的,明明還在中國,糊突突給扔進異域,從溼熱的香港,飛越泰半中國,荒煙微茫的西寧,林木清疏,落葉凋枯, 七月暑天卻頗有秋意,自古便是中國的夏都,踏入這座城市,竟有幾分五言詩中的蒼涼孤寂旅愁。


西寧不在原定計畫中,目標是拉薩,無奈沒訂著廣州到拉薩這段中國最長的鐵路,倒有西寧到拉薩的硬座票 。

翻翻旅遊指南,喔,西寧有六世達賴傳說遭害的青海湖、有七世達賴短居的塔爾寺、有黃河長江瀾滄江的三江源,夠了夠了,草草訂好機票往西寧去,僅小留,且走且看吧。

內地的朋友聽說了行程中平白多了西寧,卻很驚嚇,他們說西部人粗野暴戾、過著幾百年前老祖宗傳下的生活,男人還娶三妻四妾。總之,民智未開。

步入西寧陡壁斜坡織就的街道,便先撞見電影般的城市風景,幾隻悠閒的貓信步古樸紅磚牆下,雙頰酡紅的回族女子,笑盈盈地為我指了方向。

怎都沒有人告訴我,西寧是回族大城?

細想朋友的旅行警告,不禁莞爾,的確,這裡人過得是數百年前的生活,因伊斯蘭教為其主要信仰,人們自然依循古老的教規,數百年如實虔誠度日。

轉念比對台灣友人對穆斯林慣有的偏見,內地朋友對回族顯然也有相仿的刻板印象。

西寧城裡,家家不焚香,不膜拜偶像,民以釀皮、麵片、粉湯、手抓羊肉等為主食,少鮮蔬 。吃食店家門口必貼哈拉標示,為了儼然成為少數民族的漢人,牆上猶以漢語標明不得飲酒。

下榻處往東走去,有座東關清真大寺,建於明朝,有別於南亞的阿拉伯風情,東關清真大寺以琉璃宮殿建築為本體,左右兩側宣禮塔名「喚醒閣」, 雕樑畫棟,十足中國風情。

東 關清真大寺據說可容三千人,觀光客悄悄躲在樹蔭下,期待等等黃昏可以一窺盛況。寺方發現這群異教徒打算觀禮,倒是熱情招呼,先邀我們入內吃西瓜,又在主殿 兩側的配樓,解說起寺內建築歷史,他難掩得意地說,主麻日來此地的信徒可不只三千人,人數絕對破萬,寺外東關大街都要封街呢。

說著說著,喚醒閣傳來阿訇的喚拜聲,那聲音極富魅力,很失禮地悄悄溜出寺方的演講,著迷般往宣禮塔走去,越走近,那喚拜聲如環繞音響益發迷人。

我沒敢造次,遠遠看著信徒從水殿中,洗淨雙手雙足漱口,款款往主殿走進準備禮拜。

然後我又再一次,為了穆斯林與神的喃喃細語而心醉。

有時真羨慕穆斯林,生活即宗教,彷彿漂泊的心落了錨,如此安穩,如此愜意,日子簡單確幸。

而我真想讓內地朋友看看這一幕,聽聽他們的傾訴。

邊地流言起於誤解。

恐懼起於無知。

我渴望對我所陌生的事物多一分理解,那便是無人可奪的富足。







發表日期:4/10/2010
第二屆新月文學獎非穆斯林組首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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