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0月12日

新月玫瑰

「我做了一個懵懵懂懂的夢。」波赫士如是說,然而我的夢境依然清晰,炙熱的南亞大地啊,佈滿蒼蠅的五彩甜食、現場宰殺的牲畜淌著血、摩肩擦踵的溼熱腐臭,車聲嘎響、沙塵蔽目,無法辨識的灰澀天際。這一切的紛擾不耐,隨著沾泥的鞋被我輕輕脫下,洗進雙足,轉入街心的清真寺,踏上沁涼光潔的地板,寧靜如浪緩緩包圍舒解疲憊而深鎖的眉頭,深嘆一口氣,蘇非教派的吟詠如清晨的露水或子夜的繁星滿盈胸懷。

在我步上這段旅程時,我僅知在我降生的小島外,尚有一片大地。然而我並不知道,我的小島,也是對方眼中另外一個世界。

從來學校裡教導的,無論是世界歷史、國際關係、外交談判,無不將伊斯蘭大筆歸入恐怖主義,穆斯林則是動不動想炸火車的瘋子。可看我步入的他方,伊斯蘭世界並非書上所言,我心中升起巨大的疑惑,何者真實?又何謂真實?眼前誠心祈禱的教親,以禮相沐、何以敵視回待?




「在你的心中追尋,也僅在你的心中追尋,

那裡住著羅摩和安拉,

哪一本書是錯的?《古蘭經》或《吠陀經》?

他們都只有一個真理,

你又如何能夠將他們分割?」


我記起這首美麗的詩,記起《帝國玫瑰》中為了愛人各自以各自宗教兀自祈禱的親人,誠敬的穆斯林渴求天啟低垂誠敬的眼簾,以首叩地、潛心修行,與虔誠的印度教徒趁早採了甜美繁花朵朵,與油燈同放入恆河,兩者同等純真、同等美麗。

我記起我的穆斯林友人,「我只向真主訴說我的憂傷,」她淡淡地說,願意每天花上個把鐘頭奉獻於安拉,依時擱下手邊的工作、平心祈禱,年復一年忍受齋月飢餓焦渴,卻將渴餓視為謊言與惡事的警鐘,時不時提醒自己謹言慎行,不以為苦,那信仰宛如滲入血脈,如呼吸、如生活的一部份、如生命的泉湧滋潤。

 我深深感動,為其潔淨的心靈。

 何該疑懼的,不該是全心投入信仰且溫和虔敬的信徒,而是堅信己身無敵無所不能,世間無神靈的狂妄;應受踏伐的,不該是以道德自持、嚴格自律的平民百姓,而是將教義斷章取義,彷若粗暴砸碎,化作碎片干戈以之傷人之人,將凡人短暫的生命恭為無上的存在,審判進而意圖扭轉他人原本平靜且無干於己的簡樸生活。

那段旅程,我已知在我眼中,伊斯蘭世界是迥異於己的一方,然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?一直以為己方是主流世界,然而遙遠的國度,那國家的子民有自己的生活哲學與脈絡,無須依循我所習之的所謂主流價值。然東方與西方的世界,除了壁壘分明的對峙,乃至仇視,還有別的可能吧?宗教不應是戰爭的藉拖。

如果我們都能歌詠玫瑰的清甜,又有何無力感知?

如果我們都能明瞭新月的引領,何妨將心歸零?

還有愛,那麼和平即臨。




發表日期:12/10/2009
第一屆新月文學獎第二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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