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內里費島，承載愛情的語言能越過海

近期好友不停詢問的地名是特內里費島（Tenerife）估計大概是和沉船灣（Zakynthos Island）一樣，因為某齣韓劇的浪漫而成為亞洲人群聚的觀光地。特內里費屬於西班牙加納利群島之一，其它還有由大加納利、拉帕爾瑪島（La Palma）、拉戈梅拉島（La Gomera）、蘭薩羅特島（Lanzarote）等，西班牙十三個國家公園中，四座在加納利群島。在歐洲看氣象經常可以看到加納利群島依附着伊比利半島，開什麼玩笑！加納利群島真正的位置是非洲西北方外海，與西撒哈拉對望。

吸引我前往加納利群島的原因之一，就是作家三毛。三毛曾經在《逍遙七島遊》裡面寫過加納利群島的風光，她說那是「七顆大西洋上的明珠」，爾後因為西屬撒哈拉戰事，三毛與先生暫避大加納利，住在泰德鎮上，荷西曾經在特內里費島的十字港工作（三毛譯為丹納麗芙島），最後因為潛水意外長眠在拉帕爾瑪島。三毛返回臺灣。

這些故事讀起來很能感受人間世事無常，我的理想是從阿雍搭船到大加納利島，以目前的政治情勢不可能。當年的西屬撒哈拉戰後成為西撒哈拉，迄今仍不是獨立國家；三毛在臨走前揣著支離破碎的靈魂告訴長眠的荷西說：「我回中國去了，很快再來。」她口中的中國是那個寫在小時候課本上：「當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」的中華民國，是現在的臺灣。國家認同是搖擺的海盜船越擺越激奮。

飛到特內里費島南機場，這個政治上的妾身不明狠咬了我一口。特內里費島有兩個機場，一北一南，北方曾經發生911前最大航空事故——飛機對撞。新建的南方機場遠離山區午後迷霧，一派祥和，我拎着小包包從英國飛抵，海關人員問我要簽證，我笑眯眯地說我不用簽證噢，這是臺灣護照。海關說中國人入境需要簽證。我又回對呀，中國人需要簽證。然後拿回護照，往門口走去。

走不到十步就被機場警衛按倒，事情發展到這裡我還以為是在拍什麼實境節目，一個不太好笑的玩笑。 警衛把我拖回海關內，意思是我沒有簽證要遣返，但是加納利群島當然不能飛臺灣，要先送我去馬德里。我當真啞口無言，難道你搞不清楚臺灣跟中國的差別嗎？確認了兩三次，終於笑不出來了。還真的沒看過臺灣人從這個機場入境嗎？那就算了，西班牙作為歐盟成員國，卻搞不清楚歐盟同意免申根簽證的國家有哪幾個嗎？我挖出珍藏已久歐盟公報修正法案公告遞給海關，還有行程單與住宿預訂，最後還是被羈押了幾個小時。

民宿的老闆嚇壞了，他以為他接待了什麼通緝要犯，怯生生問我一定要住在他們家嗎？是說...... 「我已經在網路上預付了房費，那麼要退錢給我嗎？」

「不能退啊！」

「那我也只能住下了，不是嗎？」

放好行李之後去散步。十字港（Puerto de la Cruz）是一個很小的城鎮，徒步就可以完成。在特內里費島預定要去的地方是西班牙最高峰泰德峰（Teide）（其實才3718公尺）以及馬斯喀谷地（Masca Valley）健行，天氣許可的話搭船看海豚。選擇十字港是因為從這邊發車的公車密集、方便，如果自行開車，可以住在有遼闊沙灘的島嶼南方。

十字港是塑膠做的度假村，商店裡賣的是大量製造的紀念品，許多快速蓋好沒有個性的大飯店，醉酒喧鬧不必等到天黑。我逃到黑沙灘上，在防坡堤上塗塗抹抹寫筆記。這時候一個西班牙男子靠了過來，靜靜張望許久，終於鼓起勇氣戳戳我表示他正在學中文，可以和我練習嗎？

「好呀，反正我也沒事情可以做。」一開口就發現我的英文有甩不開的英國氣息，他說年輕時也曾經在倫敦住過。

「為什麼是倫敦呢？我總覺得離開加納利群島應該是去馬德里或巴薩隆納......」

「因為愛情呀！」他大笑。年輕時迷戀一位來度假的英國女孩，所以對方的假期結束時，心一橫跟著去了倫敦。辛苦呀，剛開始當然很辛苦，一句英文都不會說，賺的錢不多，物價特別高，天氣冷，又看不到海。後來結婚了，生了兩個孩子。

「然後呢？為什麼又回來加納利群島了？」

「因為沒有然後了。離婚了。」

「嗯啊。」

夕陽落下後，我跟著去看他的休旅車，單人床旁邊塞着小桌子，桌子掀開是迷你廚房，德國製的好傢伙吧？一問之下果然是德國買的，一路從西歐開回了家鄉，流浪是生命的養分。

拿出中文習字簿來看，點起蠟燭，喝著熱呼呼的洋甘菊茶，我慢慢改著他的手寫字，因為是自學的，所以筆畫亂七八糟，一個晚上教不了什麼。他寫的是正體中文，這很不一般。即使他忘不了流浪，一年總要一些日子一個人開著休旅車在海邊忍受着寒冷，然而學習中文的他，在海的盡頭必定有一個黑髮飄散雪白肩頭的女子等候，是定錨一樣的存在吧。

他問起我什麼時候離開特內里費島，我說明天去爬山，過兩天也許去大加納利島，有一個作家的故居我好想看。他兩眼一亮，笑了，有點靦腆，他說：「有空可以來我的餐廳，是中餐廳，和一個朋友開的，她是...... 她和妳來自同一個國家。」

我也笑了，瞭然於心。誰說承載愛情的語言一定要是法語，可以是三毛口中的西班牙語，可以是剛剛交換的中文，可以是渡海的船，好小好小的船，故鄉眷戀的什麼都帶不了，只帶得了心甘情願。